2009年6月19日 星期五

A rough draft to a high school friend





美東時間6/19星期五下午,期待好幾天的小週末終於到來,理當要興高采烈地到沒有去過的地方探險,我卻被突如其來的空虛感包圍,渾身不對勁,我皺著眉頭,聽著iPod,沒有目標地行走,34街賓州車站前的人潮讓我的低氣壓瀕臨爆發的界線,我用力地將五官擠成一團,從口中連續迸出幾個幹您娘,很想找一個人用台語講話,坐下來好好喝一杯咖啡,像紀錄片開拍的第一句對話一樣:我不開機,我們先來聊聊...


音樂播放到Lucinda Williams的《Are You Alright》,我想起兩年前她的《Blue》把我從暴躁與無力感的恐懼中解救出來,我放大了音量,突然有一種冷涼卡好妳這女人又救了我一次的感嘆,我再一次調大音量,像地鐵裡那些戴超大尺寸帽子的黑人,三公尺外都還聽的到他們耳機裡的音樂。我重複地聽這首歌,音樂的情境和現實生活的交疊,突然讓我想起一個高中朋友,一個十年來從未有過任何聯絡的高中朋友。


我走到23街的Madison Park,看見一個電影劇組正在架燈測光,我坐在公園裡的某個長凳上,眼睛專心地看著這劇組的運作,腦子卻被分不清是現在或過去的混亂記憶給佔據,我的眼皮逐漸沈重,在16度的氣溫中,我戴著耳機在公園的長凳上睡著了。 也許是一個小時後,或沒那麼久,我在逐漸吵雜的聲音中醒來,原來圍觀劇組拍攝的人群越來越多,我發現我的背包掉到了地上,脖子也有點痠,望著攝影機的鏡位,我只希望我睡著時的樣子不會成為這電影裡某個鏡頭的背景畫面。我換了音樂,聽了Alexi Murdoch的《All my Days》,一個念頭、一個莫名的衝動,從《Are you alright》的情緒裡延伸到《all my days》的喃喃自語,我告訴自己,我要去找那一個高中朋友,我要去面對一些事,一些至今我也不明白的感覺,但我夠老了,該像個成熟的男人去解決一些焦慮和一些遺留在青春期的不可名狀的憂愁。


他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學,姑且稱他J,這是他英文名字的第一個字母。幾年前我在一個寂寞的夜晚思索著如何打動乳瑪玲的芳心①,幾杯黑咖啡讓我徹夜無法入眠,當時還得奮戰已經遲交一年的「政治經濟學」期末作業,我在10月天的中秋夜,關在一間農舍上的套房裡,只開了一盞燈,聽著鮑叔的《I was young when I left home》,腦裡想著女人,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從我乾枯的政經知識中,堆疊那至少要5000字的小論文,那是個極盡空虛的時刻,擅長把自己內心世界搞到無比混亂的我坐困愁城,我試著在高中導師的BLOG中得到一點正面力量,卻意外地發現J的留言,那是自1999年夏天後,我第一次有J的訊息。


國中的時候,我就注意到J的存在。當年他可是無數少女心中的白馬王子,白晰乾淨的臉龐,配上軟質中分的頭髮,他在籃球場上耍酷撥頭髮的樣子,至今我仍印象深刻。J的彈跳力很好,切入的第一步爆發力驚人,國中時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們那些「第一隊」的成員如何擊敗高中生,雖然當時的我逐漸以穩健的投籃和不俗的彈跳力嶄露頭角,但面對那個主戰場,我總是缺乏自信。


我並不知道J的功課很好,直到高中我們被分配進同一班(國中時我大概都在前五名)。高中後,我整個人迷失在自我混沌的世界,功課一落千丈,到了高三的模擬考,往往都是全班倒數前幾名。J大概都維持在前二十名,不是頂好但也不至於向下沈淪。剛升上高一時,學校舉辦第一屆校長盃三對三鬥牛大賽,我和J和另一位後來與藝人邱澤一起在左訓中心當體育替代役(排球)的H組了一隊,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打籃球可以這麼刺激興奮,因為我們的比賽總是在爆滿的圍觀人群中展開。


剛升上高一的我還不適應這種被注視的感覺,但對J與H而言,他們老早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16歲的我試著把專注力放在球場上,每一場勝利,都拉近我和J的距離,讓我們的關係逐漸從「組一支班上最強的隊伍」到「放學後會混在一起的朋友」,最後,我們得了高中組第三名,是唯一一支打進四強的高一隊伍。


青春期的男性情誼有時候微妙地令人不解,我和J都不曾把彼此當作最要好的朋友,我們的差異性很大,個性南轅北轍,J一方面在學校很受女孩歡迎,一方面卻也遭惹很多學長與同儕的不滿,J是個很自大的人,行於外就是臭屁與不可一世,威脅要打他修理他的傳言不斷,高二升高三前的暑假,他被一群游泳隊的學長圍毆,J清著滿臉的傷口,在水龍頭前跟我說:幹!鳥智,我真的被打了...。


J是個淫亂的人,跟數不完的女孩有曖昧關係,我知道他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些極其荒謬之能事,他總是不避諱地在同學面前大聲地分享昨夜A片的情節,上課上到一半帶著色情雜誌跑到廁所,說他要解放一下,同學越是鼓譟,他越是享受那種當淫魔的快感,他非常會抓住同儕的焦點,在我高中那一個瘋狂的班級裡,少了他,可能少了很多樂趣。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曾經跟他廝混在一起,也因此,有很多警告傳至我耳裡,要我不要跟J走太近,不然連我一起修理的威脅。J的父親是醫生,母親很早就過世了,他跟父親的關係並不和睦,我聽他說過一些故事,多半的時候,我就只是一個安安靜靜的聆聽者,高中的我,對於很多事,都在狀況外。但我能感覺到,J其實是個寂寞的人,而他無法跟自己的某些焦慮相處,而讓他變成那副既自大又自卑的德行。


另一方面,J無疑是個很有才華的人。他對音樂的素養令人驚豔。高一時,我就聽他在談jim hendrix、Bob Dylan等這些當時對我是天方夜譚的東西,他熱愛日本的視覺性樂團X-JAPAN,他彈得一手好吉他,並常帶著他不同的電吉他到學校,下課時完全不在乎別人眼光,強迫大家聆聽他的表演,我打從心裡羨慕他,我多想擁有這樣的天分,我還記得我在週記裡②寫過我對J彈吉他的個人感想,導師用紅筆回我:"你是個很特別的聽眾,J應該要感謝你。"


如果要我分享跟J最美好的時光,我會說有一段時間放學後,我們都會共乘一輛腳踏車去車站坐車,當年「腳踏車雙載」是被學校嚴禁的規定,他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台腳踏車,但沒有後座,起初我都靠我神乎奇技的駕車技術,把我粗壯的腿盡可能張開,讓他坐在那條橫桿上,但當年兩個都70公斤左右的男生,用著電影裡情侶共乘腳踏車的姿勢緩緩地駛向前方,畫面的確有些不雅。 "你看!J好噁心喔...",幾個J認識的女生,咆哮地大聲表達她們的感覺,J用他一貫噁爛的笑聲,回應他的不在乎。以那種姿勢騎車,下半身必須十分強壯,尤其當那橫桿有點斜度時,你必須有力量支撐兩人的重量,還要避免坐在前方的人往下滑落壓到騎車那人的"那根"。J無法負荷超過30秒,因此,騎車的人總是我。


有一次,不知道是那個該死的笑話,讓J的身體不斷地向下滑落,我也因為大笑失去應有的控制力,當J的屁股壓到我那不算小的熱狗的瞬間,我整個人失去支撐所有力量的能力,車子開始失控,不巧眼前突然有一台發財小貨車迎面駛來,J此時已經驚慌地開始尖叫,我只能盡量保持不要跌倒地胡亂操控龍頭,試著保持平衡,結果腳踏車戲劇性地往小貨車方向蛇行過去,小貨車司機也臉色大變地往轉著方向盤往另一方向蛇行,避免正面對撞,結果變成彼此都跑到逆向車道去,貨車司機還轉頭罵了句幹您娘,我則心臟幾乎停掉地把車逐漸騎回該有的方向,最後耐不住熱狗被壓的痛楚,腳踏車倒在馬路正中央,我們兩個邊大笑邊發抖地把車撿到路邊去,從此,我博得「腳踏車狂魔」的美名,我救了J一命。後來,我們裝了火箭筒,我的肩膀曾幾何時,是J回家路上最有安全感的依靠。


J帶我去很多小時後他外婆會帶他去吃的小攤販,他特別偏好一間非常不起眼的爌肉飯小攤,說他從小最愛那家,幾年後,那家爌肉飯在精華地段有了自己的店面,也意外地變成我那「傷心爌肉飯」的場景③。有無數個放學後要補習的夜晚,我跟J蹺課做了些蠢事,有無數個放學後的下午,我跟J遊蕩在街頭,無所事事。我們很少有真心的交談,就只是混在一起,一起分擔一些青春期的寂寞,和彼此沒有勇氣觸碰或沒有知覺進一步理解的---淡淡地憂愁。


1999年大學聯考後的八月,我接到J的電話,他沮喪地問我考上那間學校,他填了9個志願,竟然中了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私立大學的志願,他說他很有自信可以中前三個志願的,竟然落空,我用不耐煩的聲音表達了我的不感興趣,掛上電話後,我們從此沒有聯絡。


幾年後,J從金門退役,進了美國長春藤的名校,成了軟體工程師,目前在費城工作。我想起那一晚看見他留言在導師部落格的語氣,心想他真是那種越想表現他的謙虛,越顯得他很自大的人,不過,他的確有資格驕傲,多金、高學歷、玩不完的女人和他那優秀的種種背景,我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眼前那個美麗的女演員用誇張的手勢與跟她對戲的胖子交談著,一個巨大的衝動縈繞著我的大腦,我決定今晚要告訴J,我人在紐約。


J在他的部落格上寫了一套程式,讓訪客可以直接線上MSN,我用匿名"A high school friend"丟了他訊息,他說他極度地忙碌,沒時間陪我瞎耗,要我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當我試著把我的名字Key上去時,我感覺到顫抖,怎麼面對這一個我不曾把他當作很知心的朋友的一個高中同學時,我會這麼緊張,也許10年來的變化真的讓人很害怕去面對一些失落的過去、一些你已經遺忘的青春,當我的名字落在他的對話框裡,他用了N個驚嘆號表達他的震驚。


是的,10年後,我出現在離費城只有兩個小時車程的紐約。我變成一個追逐電影夢的28歲無聊男子。我的轉變讓他不斷以驚嘆號回應,也許真的只有從別人的反應,才能得知自己的轉變,特別是中間有個空白的10年。他給了我他的電話,也要了我的聯絡方式,他告訴我 let me know if you ever need help,and we should totally hang out sometimes!


幾天後,我接到J的電話,我正在為我的腹肌做努力,晚上11點07分,我看到J的名字出現在我手機銀幕上,我清了清喉嚨,"Hello...","Hi...利賀,你聲音很像我當兵的朋友耶,對了!你有當兵嗎?","有阿!我做替代役","幹!這麼爽,我去金門...","對阿!","你當多久的?","我喔!我當一年的,扣軍訓差不多11個月","幹!這麼爽喔,你好菜喔!我當一年四個月的..."


J花了33分鐘跟我講電話,告訴我一些他的美國生活經驗,還給了我一些鼓勵與方向,同時簡短地分享大學後至今的生涯概況,這很可能是我到美國後聽過最溫暖的聲音,我從沒有想過,幾年前那一個寂寞的夜晚,讓我有機會去費城見一個10年來沒有聯絡過的朋友,去一個我曾經很想去的城市,那個曾經擁有Allen Iverson的城市。


今年六月的紐約,據說是幾十年來天氣最詭異的一年,接連下了3個禮拜的雨,還出現10幾度的低溫。我顧不了那詭異的天氣,頂著忽大忽小的雨勢,到了河邊的運動場,跑了起來,我不斷地把距離向上累積,我只想一直跑下去,一直跑,最後我跑了5英哩(8公里),全身濕透,感覺彷彿回到高中的某個早晨,我望著那遠方的河景,A sentence came up in my mind suddenly------I feel younger than ever.




註:

①當晚,我用盡所有排列組合的可能性,google出乳瑪玲不為人知的隱藏版部落格,並以"2517"的匿名,開始留言給乳瑪玲,此故事在幾年後,被我替代役弟兄們以「學長,你好變態」做為結論。

②高中時的週記,我們被允許可以書寫當週你對班級或同學的任何觀察,即便是個人的失戀故事也歡迎與導師分享。

③我第一次與乳瑪玲約會慘遭乳瑪玲惡意放鴿子,回程經過那家爌肉飯,心想試著靠美食平反心情,不料卻有一種食之無味的感嘆,從此我稱它「傷心爌肉飯」。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